永远不失去发芽的心情
作者:易思荣   编辑:熊晓芬,李世宽   发布时间:25-12-12      点击:

“站在十字路的交点,该怎么走,我却只想回头……”

孙燕姿的歌声从耳机里渗出,与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。西安的雨季漫长得像一场醒不来的梦——城墙长出了青苔,砖缝里冒出倔强的蘑菇,活像给城市铺了层“菌类地毯”,整座城市浸泡在水汽里,连呼吸都带着霉味。

我的心境,也差不多是这样,被这秋雨浸泡得有些软绵绵、空落落的。什么“秋日胜春朝”的豪情,那是刘禹锡的,我只有一点属于俗人的、无端的闲愁。雨于我,是锁住双脚的镣铐,将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。宿舍这一方天地,成了精致的牢笼。书页翻动的声音敌不过雨滴敲击窗棂的单调,文字在潮湿的空气里变得模糊。我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鸟,只能困在巢中,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数着一天天流逝的光阴。过去的许多个周末,我窝在宿舍的床上,或是守在书桌前,看窗外天色沉寂,看落叶粘湿在路面,看孤单的燕子划过天际……

夜深人静时,迷茫与焦虑如潮水般涌来,躺在床上强制自己不要再想了,快点睡觉,但是发现被子有点短,于是不断地调整被子,可不管怎么调整,被子总是短一截。突然觉得,这被子也就这样了……

转机来的偶然。无意间点开的一期播客,让沉寂已久的内心起了雀跃。主播讲述了一个故事:大卫·斯塔尔·乔丹,斯坦福大学的奠基人,他一生致力于建立稳固的学术秩序,却屡屡被无情的地震摧毁。这仿佛一个隐喻——我们所处的世界,其底色或许本就是混沌与无常,“混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统治者。”《鱼不存在》中的启示让我怔住——我们永远无需怀疑混乱是否会到来,只需关心它何时降临。伟大是不能被计划的,真正的勇敢,是允许万事万物穿过自己。

当晚,去听李浩老师的讲座。这位学术界的翘楚,却将课程命名从“治学之道”改为“烟雨平生读书路”。他站在讲台上,谦逊得像一个刚刚启蒙的学子:“我们都微不足道,但正因如此,才更要勇敢地探索,未来是属于你们的!”这使我想起了罗翔老师的获奖感言:“命运之手把我托举到所不配有的高度,让人飘然,让人晕眩,最终让人诚惶诚恐。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过像一颗渺小的尘埃。”

他也提到了《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》这本书,他告诉我们,不要画地为牢,文科生更要跨界阅读,拓展能力的边界,鼓励我们放下功利与焦虑,在更广阔的知识原野上漫步。最后,他赠予我们十二字结语:“未来已来,维变不变。及早谋划,天道酬勤。”

那一刻,我忽然被点醒。我所有的烦闷,不正是在与一场我无法控制的雨较劲吗?我怎么能去命令天气放晴?我真的是因为没有伞,才错过了整个长安城吗?我想象着洒金桥的胡辣汤在晴日里蒸腾的热气,想象着城墙根下银杏叶铺就的金色地毯,想象着大雁塔在夕阳中投下的悠长影子……这些近在咫尺的美好,都因我执著于等待一个完美的晴天而一再错过。

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骄傲——我何尝不是在试图用一份完美的计划,去掌控那本就不可预测的未来?我试图用一份完美无瑕的“大学四年规划”,来对抗内心的不安与彷徨,试图用一个看似坚固的框架,来逃避当下真实的迷茫。我为了寻找目标而设定目标,却忘了路本是脚踏出来的。谦卑,或许就是承认世界的混沌本质,然后依然选择在不确定中前行。宇宙充满混乱,但我们始终拥有选择。

最让我愧疚的是,在这阴郁的一个月里,我把最坏的脾气留给了最亲的人——电话里对父母的唠叨不耐烦地打断,对朋友的邀约用各种借口推脱。“谁能体谅,我有雨天?你能体谅,我有雨天。”孙燕姿的歌声仍在耳边回荡,我把自己的“雨天”变成了刺向他们的利器,而他们只是默默承受,一如既往地温柔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雨季,此刻我只想感谢,谢谢你们,我世界里倾斜的雨伞。

讲座结束,已是深夜。推开教学楼的门,才发现西安又下起了雨。

细雨迷蒙,带着晚秋的凉意。我没有带伞,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慌张。我走进雨里,任细密的雨丝落在头发和脸颊上。心头浮现的,是苏轼的《定风波》: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耳机里播放的,是郭静和韦礼安齐唱的“又是艳阳天,留一点时间,看你方不方便,出来一起散步聊聊天……”那旋律带着治愈的力量,仿佛在说:雨天终会过去,而美好的相遇永远值得期待。

深埋在土里的种子,从来不会因为雨季而停止生长。它只是在等待——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,等待那个永远不失去发芽心情的自己。(注:本文原载《西北大学报》第854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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