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南秋岚里的记忆
作者:王家鼎   编辑:李世宽   发布时间:25-12-12      点击:

1992年的秋光漫过甘南舟曲的山塬时,总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。立节乡北山村蜷在白龙江的臂弯里,几十户农舍依着陡坡随意散落,不少土墙已经歪斜,茅草覆顶的屋檐在风中轻轻颤动。当最后一抹夕阳隐入群山,整个村子便沉入深沉的夜色——那时尚未通电,唯有我们勘察队的煤油灯,在窗纸上映出一圈暖黄的光晕。

我们这支六人地质工作队在此驻扎已近两月。每日踩着晨露上山,测绘仪的三脚架支在松动的岩土上,铅笔在图纸上沙沙游走。探坑里新翻出的褐红黏土还带着地气的湿润,罗盘针指向那些已经滑移的屋脊和歪斜的羊圈。老乡们常蹲在勘探点旁默默看着,偶尔递来一锅刚烤熟的洋芋,黝黑的脸上漾开淳朴的笑纹。

收工后的夜晚最是漫长。同事们整理完资料后,便围着方桌搓起了麻将。我独坐在窗边的条凳上,就着煤油灯写些小诗。这时老乡会端来自酿的青稞酒,粗瓷碗里漾着微浊的液汁,散发着五谷发酵后特有的醇香。兴之所至,便在笔记本上写道:

白龙江畔秋意浓,

测滑棱镜沾草茸。

昨夜梦见小女儿,

笑问山里可有熊?

那个惊魂之夜来得突然。炉火封得太严,煤气悄然弥漫。天亮时分,是村里的文书最先察觉异常,急叫他媳妇端来满瓢浆水。“快灌下去,”他焦急地催促,“这个能解毒。”清凉的浆水顺着喉咙滑下,带着淡淡的酸涩,果然让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明。

进县城采购的日子最是难熬。返程时背着沉重的仪器零件,沿着陡峭的山路蹒跚而行。乡长遇见,朝远处喊:“姑娘,来帮帮科学院的同志背点东西。”那姑娘踟蹰着走来,身上一件深红色薄棉袄已经洗得发白。她默默接过两个袋子,始终低着头走在前面。

直到转过山弯,她忽然轻声问:“老师,兰州是啥样子?”我说起黄河边的垂柳,说起大学里的图书馆。她渐渐放慢脚步,深红袄子在风中簌簌作响:“我想去看看。”山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,“在县城看见穿呢子大衣的女生,真好看。”说着羞赧地低下头,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。

那些日子,煤油灯的光晕里,有地形图上密麻的标注,有同事们麻将桌上的笑语,也有我写给妻女的诗句。当最终的勘察报告装订成册,北山村的滑坡治理方案里,不仅凝铸着严谨的数据,更浸润着那个秋冬收获的温情。

30载倏忽而过,想必电网早已覆盖群山,那姑娘该已走在她向往的都市街道上了吧。那些在煤油灯下守候大地的日夜,那些质朴如岩石的情谊,始终是刻在生命年轮里的印记。每当秋岚再起,总会想起白龙江畔的北山村——那里不仅记录着滑坡运动的规律,更封存着一个时代特有的诚恳与守望。(注:本文原载《西北大学报》第854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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