晕车
作者:厉璇   来源:西北大学报    编辑:熊晓芬   发布时间:20-09-24      点击:

晕车这件事情,是去年秋天才获得的新习气。在那之前我从不晕车,在那之后,晕车却每每攀爬上来。人说,晕车的人某某神经(我忘掉了)更为敏感,而解决晕车的方法即努力看住窗外一切表征相对移动的景象。我总觉得这是寻求一种迫切的孤立感。要人置身于空间中却与他周边的一切错开,才获得明确的舒适。

凌晨两点钟从家里出发,是父亲所坚持的。

走出几公里,沿海的路线,春天的城市,便下了大雾。如他所担心的,沈海高速封掉了。取道烟沪线,走胶州湾隧道。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,在导航上延至近三个小时。这才发觉他的高明之处,在路上他亦沾沾自喜道:“我高(高明)吧~”

国道破旧,坑坑洼洼,颠簸之中困顿袭来,又提防晕车作祟,不得不时刻盯着窗外。迎面装卸的大型货车把远光灯闪得十足,倏忽疾驰而过。道路两旁的中国结高高挂起,迎面而来的车辆轰轰隆隆,这明暗交错间,恍恍然好多年了。

上次这样的深夜行车,大约是高考完,他陪我去济南做一个手术。那手术本是我可以选择的,自然,疼痛也是可以选择的。直到踏出那一步,我仍犹犹豫豫。手术后的第一夜持续低烧,事实上那是我太过恐惧导致的神经性发热,他一面嘴上笑着我,一面每小时换冰袋。

上上次,是高三时由于备考压力过大,动辄半夜腹痛呕吐,他带我去医院。三点去,五点回,夏至刚过,星斗渐隐了,月色琥珀黄。他让我抓紧时间再睡一个小时,他去做早饭。

再之前,大概是初中时肺炎,药液过于激烈,输液速度慢极,输完液是凌晨三点。大概是春天的缘故,我总觉得城市一片蠢蠢欲动,如何形容,如果路是无尽头的,谁都不先放手,我甚至可以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。

如果奋力搜寻,那中间忘掉的多少次都忽略不计的话,那么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是幼儿园时的40度高烧。

到了流亭,是凌晨五点。从车里走出来,迎面吸入一大口寒冬栗冽的冷,是季风带着海上归来的潮气。他看我发抖,给我披上一件羽绒服。大厅里照旧是检查我的身份证、机票、随身行李,帮我把水倒掉,在过安检那里说再见。说了再见就不敢回头。跟着排队的人群慢慢移动,假装看手机。但,奈何我那天忘掉了身上的这件外套。幡然发觉的时候,逆着人群走出来找他,他果然还在。假装语气轻松,把外套递给他,说这次肯定没有什么丢三落四的东西了,走啦。不敢回头,走了。

飞机即将起飞,他此刻应当是在驱车回家的路上了,两个小时后,我将到达一千公里之外的城市,开始半年的独自生活,他将吃过早饭,奔赴工作,为了在这尘寰里多一抔珠子。

我丝毫不想把这区区几多小字写出任何煽情气息,只是暗暗地想念和时不时的眼泪与此无关。我这时才发觉,我同他在这时空下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,同周围车流滚滚的盛大人间都孤立开来,我们裹挟在十几年来的美丽记忆中,沉默着,沉默着,就将属于我们的生命线又轻描淡写地深深镌刻了。

我今日没有晕车。

(本文刊载于《西北大学报》第749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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